【全職/黃喻】光的銘印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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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修圖修到眼酸手軟的珠寶目錄委託後，黃少天終於在八月的末梢、蟬聲逐漸消失的時節開始了喻文州店中的攝影作業。
整間店面稱不上大，劃開倉庫、洗手間等設備後真正供予展示的場地也不過五坪左右、而扣除諸多櫥櫃和收銀台的活動空間更是窄小。
但即便如此，足以作為攝影的素材卻意想之外的多，常言道隔行如隔山，儘管喻文州出身設計相關學系，在黃少天說明前似乎一直認為店面最多也就拍個五、六張照片便足矣。
黃少天很喜歡遇上新鮮事時坦然展露訝異與好奇的對方。
剛認識沒多久時一直認為喻文州是個相當難懂的人，彷彿所有心事都藏得很深且無法捉摸，但此黃少天卻真切地覺得對方的性格其實意外地相當坦率，只是那份坦率與沉穩及溫柔結合，才造就了看似不近人情的假象。
他也很享受這般逐漸認識對方，且一點一滴更加喜歡喻文州這個人的過程。
「各個時間段的照片我都會拍一輪，之後再從中選擇，店外店內都是。」
黃少天如是宣告，換得喻文州微笑著的一句：「嗯、都聽你的。」
縱使明白對方是相信專業，但受到如此信任還是令他打從心底感到喜悅。
「不過我一開始只想說請你拍拍店內的就可以了……」事後和友人溝通得知需要店外裝潢影像的喻文州嗓音聽上去有些困擾，黃少天一挑眉，毫不客氣地說道：「那你多教我幾堂課不就成了嗎？別想那麼多了，我看上像是有那麼斤斤計較幾個錢嗎！」
被說破心事的對方坦然一笑，「嗯。」
即便喻文州本人沒什麼自覺，但事實上Splendore這間店的外觀也相當引人注目，鬧區的盡頭，新興觀光市鎮與舊時代古鎮的交界線上，若以鬧區而言過於靜僻、說是舊時代的遺跡又處處透露著違和。
沙棕色與杏仁白相間的磁磚以及大面玻璃窗所襯托出的優雅，加之店外花圃所栽種的大朵紫陽花，黃少天無須詢問也得以輕易猜測到整間店必然是按照喻文州的喜好所設計的。
玻璃櫥窗前所展示的便是喻文州最喜歡的那位義大利設計師所製的首飾，或許於對方而言只是單純地陳列店內最美麗的商品給路人，但其實黃少天始終覺得最好看的還是店內為數不多的由喻文州親自設計的商品。
幸運地遇上了天空如經洗熨後的晴日，黃少天一面拍攝著陽光透入櫥窗內的景象，一面試圖調整焦距使坐在櫃台旁店主也能入鏡，認識幾個月以來，黃少天已然知曉身在店外時自何種角度最能清楚看見喻文州的身影。
喻文州恐怕永遠都不會知曉，每當自己提著微草的咖啡充作外送人員時，是如何佇立於店前望著對方的。
只是那時他尚未明白這份情感的正體。
視線或許是有質量的也說不定。黃少天想，不然此刻眨眼不眨地直盯著自己的目光怎會令自己如此坐立難安，他轉過頭，無奈地看向櫃台前撐著頭的喻文州。
感受到他露骨的不滿，對方莞爾，搶在黃少天之前說了：「不用管我，你繼續。」
「老闆你的視線很可怕你知道嗎？」黃少天放下單眼相機，以免自己過於激動導致手滑，「你想講什麼直說行嗎？是要降價要延長還是剛剛的照片拍得不滿意？不要直盯著我看啊，我又不是某個黑洞科學家的語音合成器，光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要講什麼！」
雖然黃少天的確挺想要這份能力。
「我剛剛不是說了。」喻文州眨了眨眼，「不用管我，你繼續。」
「你這樣一直盯著我叫我怎麼繼續！」他憤慨地道：「壓力很大好嗎？啊、還是文州你擔心我會弄壞店裡的商品？放心啦，別看我這樣，自從幫珠寶商拍過後我對這種小東西已經很有心得了！一根毛都不會弄壞！」
「我知道你不會弄壞。」喻文州好聲好氣地回答：「就想看你工作的樣子而已。」
黃少天轉過頭，極其刻意地重重嘆了口氣，接著迎上對方微微訝異的神情，「我說啊！要不然文州你想像一下，自己在設計或者製作商品的時候也有個人這樣一瞬不瞬地盯──著你！會有什麼感覺，壓力很大好嗎？」他頓了頓，「喔對了，然後那人還是下單的廠商。」
似乎終於被說服了，只見喻文州搔了搔臉，「……我給人那麼大壓力嗎？」
「有！」黃少天斬釘截鐵，「不然你下次畫設計圖時喊我一聲，我就坐在你旁邊盯著看！」
「說得像要尋仇似的，」喻文州失笑，「好啦不看就是了，你繼續忙你的吧。」
像是為了證明這番話一般，喻文州摁亮電腦的螢幕，不久便傳來清脆的打字聲。
其實他稍微期待對方或許能坦然地給予「那下次在你面前設計給你看」一類的回答，不過黃少天也清楚終歸只是自己的妄想，畢竟若不能凝聚心神自然難以將專業完整發揮。
他重新投入攝影之中，然而儘管注視著單眼相機的畫面，卻無法切換到工作的狀態。
明明清楚所謂「就想看你工作的樣子而已」一語不過是出於對攝影師這職業的好奇心，沒有任何其他言外之意。
但他依舊動搖了。
黃少天忍不住吐槽自己簡直不如初嘗戀愛滋味的中學生。
他彎下腰，低頭擺弄靠近角落的櫥櫃上的商品──喻文州在兩人合力寫出委託合約書時便開宗明義表示店內的物品可以隨黃少天的攝影需求任意移動──對方曾提過自身繪畫設計圖稿的速度平平，而製作商品的速度則在平均以下，因此店內大多數商品仍舊依賴供貨。
大學時代有好幾次動作太慢導致作業差點交不出來被當的經歷。喻文州笑著說出並不光榮的往事。
和將工藝設計作為本科的喻文州相較起來，黃少天大學時那一點相關知識貧乏得可憐，因此無論銀蝶的雕飾也好、幸運草型的綠水晶也好，說不出深刻評論的他只知道在自己眼中，喻文州所製作的飾品肯定遠較世間任何設計大師所製的都更加美麗。
而此刻他正以鏡頭記錄著這份美麗。
黃少天調整焦距，向著擁有淺藍丁香花綴飾的手鍊連續按下幾次快門，說不上為什麼，但這條玫瑰金的手鍊在他看起來特別有喻文州的風格。
爾後他抬起頭。
「不是說好不看了嗎！」
自電腦後探出頭，撐著下巴的那人略帶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雖然看過很多次你拍照的樣子，但真的忍不住……」
喀擦一聲。
喻文州一語未畢，卻被黃少天留住了這一瞬間。
「不錯啊文州你長得挺好看的，」他一面檢視自己適才的傑作一面喋喋不休，「欸你有沒有考慮把自己的照片也放上網站啊，肯定能吸引不少女孩子過來……看看微博上多少女性客戶對你真情實感！」
喻文州印在名片上的公開微博作為店內宣傳之用，追蹤者中有不少女性客戶都是基於對店主的興趣，這一點從轉發與評論中便能輕易看出。
「說什麼呢。」對方掩著嘴笑出聲來，大抵是沒有其實相當受歡迎的自覺。
喻文州總是在笑，但他卻得以看出每一個笑容的細微差異，不過那種事情無所謂，他只要看見對方笑著他就開心了。
黃少天愣了愣，以不被對方聽去的音量輕聲嘀咕：「……說你遲鈍啊。」
之後喻文州索性也不遮掩了，又回到最開始那樣大大方方地看著他拍攝，多少有些習慣的黃少天深深吸幾口氣後，打定主意視作上天對自己的考驗不去理會。
專注於工作的他不意間察覺打字聲又響了起來，想起確實也是結算月度帳目的日子，他也收起了閒聊攀談的心思，並悄悄地將相機的快門聲調整為靜音。
一時間不大的店中只聽得見規律的打字聲，以及黃少天偶爾移動商品時發出的聲響。
雖然這種想法對喻文州不太禮貌，但這個平常日的下午恰巧沒有客人真是太好了。黃少天想，他由衷希望得以無限延長這般與對方共處的光陰。
他旋過身，退了幾步。
然後正對著櫃檯將店內一切閃閃發光的事物以及喻文州盡數留存於永恆。
黃少天帶著兩人份的晚餐回到店內時看見喻文州一臉期盼地笑著注視自己。
「……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討論嗎？說真的我覺得你這種表情特別可怕。」
「我又不會吃了你。」對方真摯地說道，接著摸了摸臉頰，「哪種表情？」
放下裝著晚餐的塑膠袋，他挑了挑眉後回答：「一臉就是『雖然我沒說不過想必你都懂了吧，既然都懂了就趕快說好然後照著辦』，大概像這樣吧。」
聞言，喻文州失笑道：「什麼跟什麼，你翻譯難得失靈了。」
「……原來有靈過？」
「有啊、我覺得你還滿會猜想法的，八九不離十。」
對方的微笑使他心底某一處癢癢的，黃少天不動聲色地回答：「所以我到底猜錯了你什麼想法，就不信剛剛那樣看會沒事。」
「噢，我就想問問能不能稍微看一下剛剛拍的照片。」喻文州乾脆俐落地坦白了。
「當然可以啊，」黃少天奇道：「有需要那麼慎重嗎？」
對方眨了眨眼，「要是相機裡有不好給外人看到的東西就不好了吧，譬如和高中女學生約會之類──」
「喂！喻文州！」黃少天衝上去作勢要揮拳，喻文州一面笑一面向後躲，「好啦好啦開玩笑的、其實我是擔心說如果看到女友的親密照片之類的……微博上不是常有那種年輕人的自拍嗎？」
「年輕人……說得像是你有多老一樣，我記得咱們同齡，而且還不到三十歲吧，不對啦！重點是我現在單身！空窗！沒有女朋友！No girlfriend！」
未免也強調的太過拼命了。
連黃少天都想吐槽自己簡直心虛得一覽無疑，但喻文州似乎早已習慣了他的誇張表現，只是笑笑地說道：「借我看好嗎？」
「你真要看啊？」一面嘀咕著，黃少天摁下電源鍵並且遞給對方，「雖然我是沒差啦，不過你看了大概會失望，我還沒修圖所以現在照片都挺粗糙的，大概就是個把草稿給你的概念？」
喻文州接過相機立即看了起來，見對方認真的連回答也顧不上，黃少天困擾地戳了戳此刻螢幕上的畫面，「你看，像這裡就有漏光。」
「漏光？」
那是張店內的全景，下午拍攝的，恰好捕捉到一縷陽光映入室內，喻文州眨了眨眼，望向他：「我覺得還挺好看？」
黃少天挪動椅子靠向對方，手指比劃著螢幕右上角一塊因陽光太過刺目而於畫面中顯現一片空白的區域，「看啊、這裡不就有，因為拍攝時沒抓好才會漏光，之後還要修圖才能把這邊的畫面顯現出來。」
似乎接受了他的說法，「以前從來沒注意過這種事情，專業的果然不一樣。」
「總之就是這樣，哎老實說在成品交出來前先讓客戶看到這種沒修過的東西有點害羞。」
「……總覺得你害羞的地方很奇怪。」喻文州低聲吐槽道，隨後便繼續翻閱著相片。
一面看對方的動作，心虛的黃少天這才開始感到坐立難安，儘管自己沒有拍任何不妥的畫面，也有信心任何角度都能以「藝術」、「美感」之類的詞彙敷衍──這也是適才他如此大方出借相機的理由──但每當喻文州看見了將自身包含在內的照片，心裡有鬼的他便有些擔憂。
眼角餘光悄悄地觀察著對方翻閱照片的表情，喻文州專注的面容相較平日沒有什麼特別的變化，對方不論何時都是帶著笑容的，彷彿天生就被賜予了比他人多一倍的溫柔笑意，此刻也不例外，唇角上揚著淡淡的弧度，不只是商業用的偽裝笑容，連眉眼也一併帶著柔軟的微笑，並非看見了什麼捧腹的事情，黃少天想著恐怕只是單純地習慣所趨罷了。
自己究竟有多喜歡對方的笑容呢。
他轉過視線，輕輕嘆了口氣。
「嗯？怎麼了嗎？」偏偏喻文州聽見了，微微側過臉疑問道。
「欸、咦？喔！對啦！你看這邊，」慌亂之下黃少天指著照片中首飾特寫的某一處，「這張的亮度不太夠，回去也還要再修！」
順著他的手勢，喻文州有些困惑地回答：「……是這樣嗎？我倒是覺得還可以。」
當然還可以，因為是胡謅的。
「不過我想會看照片的人絕大多數的人應該都和我一樣，是沒有什麼攝影底子的普通人。」喻文州笑了笑，「所以少天你也不用太執著那些小細節，不需要花太多時間在我的委託上。」
「請說這是身為攝影師追求完美的本能！就跟你設計首飾一樣，怎麼可能會把半成品給客戶。」
聽見他的舉例，喻文州笑得瞇起了眼，「啊、確實是那樣沒錯。」
呼吸一滯，彷彿有股氣堵在胸口一般幾近窒息的感覺。
黃少天張開了嘴，卻什麼也沒說，只是宛如將喻文州這個人永遠烙印於虹膜那般直直地注視著對方。
「少天？」似乎對他突然的停頓感到不解，喻文州呼喚道：「你怎──」
喻文州的話沒機會說完。
只因餘下關心的話語被黃少天的吻盡數吞沒。
※下一章：10
因為不會登場就稍微說一下，那個寫網站的友人是小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