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職/黃喻】光的銘印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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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少天和友人們出櫃的五日後，於柏油路面散發蒸騰氣息的七月中午第一次接到了喻文州的訊息，那時他人在藍雨的茶水間和鄭軒喋喋不休地埋怨魏總監發下來的出差通知。
手機在口袋中震動了兩下，趁著黃少天摸出來並看著訊息發送著發楞的空檔，鄭軒立即抓住機會逃跑了。
被手機訊息奪走全部心神的黃少天自是沒有多餘的精力將鄭軒抓回來。
喻文州傳來的訊息極其簡短，包含標點符號也不到十五個字，足以使黃少天維持遠不止十五分鐘的興奮之情。
──想委託你協助店內攝影可以嗎？
他怎麼可能會說不。
本日公休。
興致沖沖的黃少天覺得自己簡直被當頭澆了一大桶冷水。
不論在門前徘徊多少次，都不會改變鐵門懸掛的那塊木牌上的告示，純木以及其上揮灑著的優美行書，黃少天百無聊賴地想著不愧是喻文州，連張單純的告示也能如此高雅氣質，他簡直有些好奇那究竟是請工廠訂製亦或喻文州本人手做的了。
決定將劣勢轉變為機運的他拿出手機，坐在門前的花壇矮牆上醞釀著相識以來傳送的第一封訊息的內容──喻文州中午寄來的那封簡訊他還沒回，原先打算面對面道出回覆，如今看來是無法實行了──黃少天其人將說話當興趣，傳起訊息來字量也不少，洋洋灑灑輸入了幾百字後才憶起損友們的諄諄教誨──少說話。
儘管黃少天認為善談也屬於個人魅力之一，但思忖片刻後決定偶爾參照一下他人的建議或許也不是什麼壞事。
好不容易忍痛割捨掉三分之二的冗詞贅句，總算將訊息縮段到一般人長度的黃少天來來回回看了三遍，終於一咬牙按下送出。
叮。
清脆的訊息提示音響起。
手機螢幕上沒有出現任何提示，因此並非傳送錯誤的警告，而是源自於其他人手機接收訊息的音效。
稍稍感嘆了得來不易的幸運，黃少天回過頭，迎上來者訝異的神情。
「……少天？」
「嗯、午安啊文州，吃過飯了嗎？」雖說下午三點早已不是午餐時間了，「下午沒事就過來了，雖然說是廢話，可我還是要說今天好熱啊！」
黃少天沒見過店外的喻文州。
雖然有些新鮮，但實際上相較店內的裝束並沒有什麼差異，依舊是白白淨淨的短袖襯衫，唯一的差異只在多了條金屬牌子的項鍊，首飾的簡約風格並不像出自喻文州的手筆。
不待對方詢問，黃少天便自顧自開口解釋道：「剛好要找王大眼玩來著，雖然那傢伙應該不想理我；總之想說當面回覆你關於委託的事情，結果剛剛還傳訊息跟我談公事的人竟然拉下了店門──話說你門前沒告示什麼時候公休啊？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間店店門關起來……欸這麼說來你明明掛了公休牌子又跑回來開店？真是個熱愛工作的好男人。」
習慣他的說話風格的喻文州不介意地笑笑，精準挑出重點回答：「沒有特別設定什麼固定的時間公休，就是隨著心情……嗯、硬要說的話就是挑平常日吧，畢竟假日客人多。」頓了片刻，喻文州揚起手中的牛皮紙袋，「利用時間和朋友去看了畫展，順便買了幾本書回來。」
似是察覺他仍有疑惑，喻文州繼續笑道：「然後我家就在店的上頭。」直接解釋了沒有開店卻回到此處的理由後，「有空上來討論一下嗎？」
黃少天情願跳到馬路中央給車撞也不可能說出一個不字。
舊時代公寓所改建的店面與住宅僅兩層樓，一面開著後門喻文州一面解釋這棟房子低價承租自一位舊識，對方出國享受退休生活了，而喻文州只要每月固定將租金匯入其子的生活費即可，以一個夙負盛名的觀光鬧區而言絕對是相當優渥的條件。
常說房間擺設能看得出一個人的性格，喻文州屋內風格和店中相去無幾，簡單大方、儘管格局並不相當寬廣，擺設的手法卻給人一種通透的開闊感。
「家裡有綠茶和牛奶，少天想喝什麼？」招呼黃少天到茶几坐下後，喻文州問，「我先準備一下，就麻煩你草擬個合約還是什麼的，我們再來討論看看吧。」
「呃、白開水就好！」饒是話多的黃少天，突然之間進入了暗戀的人家中也有些不知所措，最直觀的表現便是話少了非常多，但心中拼命刷著「天啊天啊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這進展也太快了吧要是我管不住自己做出什麼事怎麼辦話說誰記得合約寫什麼鬼還不都藍雨那邊弄的而且王大眼那傢伙還是空口說白話就要我拍照咧再說接下來該怎麼辦有沒有存檔點有沒有攻略話說文州的家好乾淨啊就跟他的人一樣好看」的彈幕字數全然沒有減少的跡象。
儘管和喻文州拉近關係很重要，但喻文州帶著兩只馬克杯與一碟水果回到客廳時，黃少天也統整出了接下委託之前必須明白的問題。
「照片是做什麼用的啊？我還真有點意外，你怎麼沒頭沒尾地忽然就要我拍照了？」
「今天和朋友出去講到經銷商轉售的問題，聊一聊他就說要幫我架個網站……畢竟之前就有不少經銷商和外國客人詢問店裡的商品，想說趁這個機會全部放上去也比較方便。」
商業方面的流程黃少天不懂，不過那些他也不打算了解，「照你這說法，是每個商品都要拍？大工程啊……而且未來進了新品還要補貨？」
「唔、倒不用那麼麻煩，只要拍幾張店內店外的照片做基礎介紹就可以了，剩下商品的部分我自己就可以解決，所以我是想問一下你的工時和報價。」
重點來了。
黃少天著實有些苦惱，工時越長意味著自己待在喻文州旁邊的時間越久，但相對的報價也會跟著抬高，誠然他並不計較那些錢，可沒來由地他確信對方必定事先做足了功課才來詢問自己，報價太低或許會起疑也說不定。
「啊、不對。」喻文州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略帶歉意地笑道：「我還不知道你願不願意接這個案子呢。」
「要！當然要！」黃少天反射性地喊道，過度激動這點事後懊悔也來不及了，於是立刻以字數掩蓋過去：「哎呀熟人不必介意這麼多，你看看我幫王大眼拍照還不是只要一個月的免費咖啡就了事，結果那傢伙還真的只給我『一個月』，一個月也才去微草不知道有沒有十天，過後就當沒這回事了！你說這傢伙是不是特別不要臉？」
喻文州輕輕笑道：「我倒徹底感受到你們感情不錯了，王杰希對不熟的人可不會這麼做。」
「欸、呃……你硬要這麼說也行啦，總之連包手工餅乾也不給我打折，小氣得要命，」黃少天強行嚥下了詢問「你和王杰希不也挺熟的，還會拿試作品整你咧，什麼關係啊」的衝動，繼續抱怨道：「他店裡那個叫劉小別的欠揍程度也差不多，這群人只差沒有把我的照片貼在外頭寫此人與狗禁止進入──不對！王杰希這混帳還真幹過！」
對方沒答話，只是笑盈盈地看著他，似乎等待著後續的話語，黃少天想了想，假咳一聲後說道：「所以我的意思是，熟人就不用收錢啦！不然這樣好了，假如你還是很介意的話，乾脆教我幾句簡單的義大利文吧？」
「咦？」狀似不明白話題如何跳到這一塊，喻文州愣愣地看著他：「你知道我會義大利文？」
「店名不是義大利文嗎？Sp啥的，跟義大利麵很像的那個。」
「……義大利麵是Spaghetti，店名叫Splendore。」
「先別管這種小事啦看起來都差不多，你店裡不是有個特別漂亮的櫃子上有義大利設計師的作品嗎？」徹底無視了喻文州的店名和義大利麵共通點只在同樣為SP開頭，他以訴說著天經地義的道理般的口吻回答：「我和蘇妹子第一次去店裡時不就介紹說你很喜歡這個設計師，我百度了一下，媽呀全部都是義大利文網頁，連英文都看不到……何況文州你大概就是那種喜歡就連相關事物都會掌握起來的類型吧。」
眨了眨眼，喻文州笑道：「……嗯、我可以教你義大利文啊。」
倒是沒有對黃少天的一番分析做出任何評斷。
「真的嗎？太好了！魏老大那傢伙──喔就是藍雨的大Boss啦──竟然逼我下下個月要跟著團隊去義大利做特輯，搞什麼鬼啊！重點是藍雨出差省得要命，住的地方能有wifi就謝天謝地了，請翻譯根本是天方夜譚，不管食衣住行都要我們自己想辦法，而且還沒有懂義大利文的人，到歐洲那種對英文有深仇大恨的地方，我覺得還是學下當地的語言比較保險。」
這一大串乍聽是為了說服喻文州教自己義大利文的藉口倒是真真切切的事實。
「去義大利哪裡啊？」
「威尼斯！不過主要目的是那邊的兩個小島……義大利文怎麼唸來著，總之就是彩虹島和玻璃島。」
「你是說Burano和Murano嗎？」
「就是這個發音沒錯！我只記得什麼不拉母拉的，以前去過一次，那兩座小島可漂亮了，彩虹島的建築很有特色，玻璃島的建築沒那麼厲害，但它的工藝品真的都很美，我覺得你肯定會很喜歡！」
「嗯、我去過啊，大四寒假的時候。」喻文州的目光流露對於回憶的緬懷，緩慢地說道：「……看過攝影展後一直對那個小島很有興趣。」
「攝影展？什麼樣的攝影展啊？幾年前的？在哪辦的？」
「大四上學期時校內的攝影展，」喻文州笑了笑，「其中有一個展區是以威尼斯為主題。」
憶起對方似乎與自己同屆，黃少天抽了抽嘴角，「等等、文州你哪所大學的啊？」
對方報出了一所市內的著名大學。
「我靠──！」粗話的音量有點大，但嚇得差點站起身的黃少天已經沒有去注意的餘力了，他激動地握住對方的雙肩，「搞了半天我們是同學啊！說同學不太對，但總之我們同屆而且同校啊！我是視覺傳達設計！你呢？你是哪系？」
似乎是被他劇烈的反應震懾到了，喻文州眨了眨眼，「我是工藝美術系……視覺傳達的話，上一屆還是上上一屆系主任是……嗯、髮型有點特殊的那位對吧。」
「文州你的記憶點很奇怪，總之就是那個假髮常常帶歪的傢伙沒錯！」黃少天這才驚覺自己抓住了對方的肩膀不放，有些尷尬地鬆了手，「可惡！早知道我們是同學的話──」
話語嘎然而止，喻文州好奇地問：「的話？」
「呃、不、沒啥……」尷尬地轉移了視線，黃少天自是不敢將「早知道是同學的話就可以順利拉近距離了」全盤托出，「倒是你，也不再多驚訝一點啊！這算什麼……他鄉遇故知？」
這和他鄉遇故知根本八竿子打不著關係。
「有啊、我很驚訝。」喻文州噗哧地笑道，接著又強調了一次：「真的。」
有些懊惱怎麼相識至今才知曉彼此之間有這般共通點，但仔細想想儘管見面次數不算少，喻文州卻鮮有談及自身相關話題的時候，喻文州會說去過義大利、會說和王杰希相識甚至熟得可以互開玩笑，卻不會詳談與誰同行前往以及旅途的經歷、也不會提及和王杰希之間任何的相處互動或者回憶。
儘管知道恐怕只是單純地性格使然，但搞得像是只有自己一個人在興奮似的總是令他有些失落。黃少天彆扭地想著。
不待他處理好自己的情緒，便聽喻文州又道：「在那場攝影展看到威尼斯和那兩座小島的照片後，剛好那時候就在計畫國外旅行，所以沒多久就去了一趟威尼斯……現在店裡擺設的義大利設計師的首飾也是從玻璃島進貨的，學義大利文的主要目的還是為了這間店──雖然我店裡的東西絕大部份都和那座島無關就是了。」
去過店裡數次的黃少天自然能輕易地回想出自義大利設計師手筆的首飾樣貌，玻璃製的手鐲、耳環、項鍊等等，其中他最印象深刻的是某條由玫瑰金的細鏈串起了天藍、純白與靛青三種色彩的玻璃珠的手鍊，令人聯想到燦陽映照下波光粼粼的汪洋。
無須多餘的華美詞藻贅飾，那便是最純粹的美麗。
「原本打算畢業後就直接進入當時打工的設計公司就職，也是因為那場攝影展和去了一趟威尼斯才決定開了這間店。」黃少天極度渴望回覆些什麼，但從不愁無話可說的他如今卻只是握緊了手中的馬克杯，並愣愣地凝視著喻文州含著笑，輕聲說道：「……所以我很感謝當時的那一場攝影展。」
直到最後黃少天都沒有說出口，只是於歸途上琢磨著喻文州那番話。
既然對方沒有多加詢問，便也沒有特意解釋的打算。
他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景象。
是個萬里無雲的晴朗日子，豔陽之下几淨透亮的櫥窗反射出了運河的樣貌，櫥窗中玻璃製的墜鍊、耳飾，以及各式各樣的金銀首飾閃閃發光，璀璨耀眼宛若收納了整個世紀的輝煌。
當時閒適地遊覽運河的他特地請船夫靠岸，而後拍下了這一張照片。
「……原來那個時候的是他啊。」
將攝影作為志業以來，從未有哪個時刻如此慶幸自己是一名攝影師。
黃少天想著，打從心底覺得當年自己的照片無意間促成了喻文州的信念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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